想不到吧时隔两年我竟然更新了,很守(chang)信(qing)了,汗流浃背。
依然首发绿江哦。
克里斯塔尔·阿莱克西亚从偏门离开宴会,这对她而言并非易事。只要在这片永夜高悬的领域,她的存在都如同棺椁里的心跳声。
然而她并无心跳,否则早已化为甘甜的佳酿在某只血族的唇齿间蒸散殆尽了。
“啊……是那位……”
“嘘、嘘……别激怒她……”
她躲开了酒与血混杂的腥甜气味与身后的窃窃私语,并非因为不爱饮,而是觉得整个场面怠倦又无聊。宴会厅里塞满了身披华服的惨白躯壳,一遍遍复述自己在人类时光的旧事——金迷纸醉、剽劫掳掠、卖官鬻爵,在此时此刻尽数化为一场陈腐的梦境。
醉生梦死。死。
克里斯塔尔从未做过人类,也从未做过梦。
宴会厅外没有声带震颤的嗡鸣嘈杂声。天幕笼罩着寂寥的层层黑色枯木,在凝滞的空气里将一切涂上了发了霉的灰黑。克里斯塔尔感觉自己置身于密闭的空间里,天空已然不是天空,而是与大地和腐朽的森林一齐围成了不透风的墙。
她无须呼吸,但还是在此刻深吸了一口气,她什么都没有闻到。
四周一片死寂。血族们要么在宴会厅里,要么在自己的领域里,而这里是亲王的领域。她背对着唯一的建筑,走过一地枯枝败叶的小径,及地的暗色裙摆将干瘪的叶片扫来扫去,偶尔扫过几座矮小的墓碑。克里斯塔尔扫了一眼其中一个稍微大一些的。
“此地未埋葬任何血肉,唯存曾被命名者之一念。”
这些墓碑自她幼时起就在这里,方才却是她第一次注意上面的墓志铭。她知道墓碑是人类为亡者所立起的小屋。她曾路过人类的墓园,那一排排石堆和镇子里一间间石屋没什么区别。既然有人有屋,也就总有人无屋,或徒有空屋,死者亦然。
越沿着小径往边缘处走,她就感到结界越稀薄,如同她以灵识法术一层层褪落的华服和一点点散下的链饰珍珠一般。最终留下了一身轻盈得几乎不被世界感知的克里斯塔尔。
她本应该回阿莱克西亚一脉的领域,但饥饿让她本能地开启了另一片场域,这一整夜她只抿了一口血仆的鲜血。透过稀薄的结界,她摸到“外面”的时间——至少当下不会被阳光威胁。
她顺着自己开启的通路来到人类一个小村庄的外围,穿过结界时顺势隐藏了自己的银发红眸和尖尖的耳朵,现在她的样貌与普通的人类女孩无异。
四周仍是一样安静,但到底有了一丝窸窣而扎实的声响。目之所及不再是歪歪扭扭、边缘明朗的枯枝,而是大片丰满成堆的黑漆漆的树叶。她眼尖地注意到其中一枝树枝上挂着一只破布偶——不是鸟窝,不是晾衣绳,也不是软塌塌被遗落的风筝;随即她又听到不远处的一串轻盈脚步声。
运气真好。
她悄无声息地朝脚步声移动过去,几棵树后就看见了一个孩子,几片破布挂在他被皮肉堪堪包裹的骨架上。她略一皱眉,凝神感知起四周,却没嗅到任何灵识波动的气息。
她回神,重新打量起那个突兀的孩子,他正一棵树一棵树查看,仰头、又低头,换一棵树,仰头、又低头,走了几步,仰头、又低头。
她想了想,回头一闪身跃上树枝,把那件不寻常的物品取了下来——对她而言不过是一瞬的行为。回到地面后,她打量了一眼手上的物件:是只长耳朵的毛绒兔子,脏兮兮、棉花也被堆到了身体一边,结了块,另一边几乎塌陷。克里斯塔尔拎起兔子的一只长耳朵,晃了晃。
孩子就快游荡到她落下的那棵树下,速度不快,偶尔还伸手轻轻推一推树干,树也只是跟着懒懒地颤了颤。他失了魂一样游走,从高耸的枝桠上收回目光时,眼前出现了一团黑压压的实体,他一惊,一个激灵往后一弹,跌坐在草地上浑身发紧。
克里斯塔尔朝他走了两步,他直愣愣地看着她,撑着手臂,也没往后躲。她把刚刚藏进斗篷下方的布偶拿出来,眼神漫不经心地落在七歪八扭的补丁缝线上,另一只手臂抱在胸前,轻声问道:
“你,不会是在找这个吧?”
她才不管他的答案是什么,她只是一如既往在进食前和猎物聊聊天。
孩子睁大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开口时却很平静,没有好奇,也没有害怕:
“大姐姐,你是吸血鬼吗?”
克里斯塔尔表情没有变化,漫不经心的目光移到小孩身上。
“嗯,我是。”
她微微低下头,垂下双眸,用没拿着布偶的那只手摸了摸一边耳朵。是人类耳朵的形状,没摸到坚/挺的小尖,也没摸到她常佩的耳坠。只为一只耳朵佩戴饰品还是她和尊敬的亲王学的。
“不用你露出耳朵我也知道。”小孩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肩膀却缩了缩,“没有任何人型的生物,会半夜来到这里。”
克里斯塔尔垂下手臂,将布偶又藏回斗篷下:“那你呢?”
小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布偶被藏起来。
“我没有家。”他最终说道,抬眼与克里斯塔尔对视。
没等克里斯塔尔回答,小孩已经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臂,将手腕内侧翻给她:“你是饿了吗?你可以吸我的血。”
克里斯塔尔抬了抬眼皮。
“你太小了,不够。”
“你还可以去吸我爸爸的血,”小孩低下头,声音变小了一些,“他就住在镇子里面,这会可能醉倒在路边了,很好找的。”
克里斯塔尔伪装成人类的眼睛观察起那截细长的手臂和那根被薄薄一层皮肤保护着的手腕,仿佛快要听到皮下血管的跳动声。她咽了咽唾沫迈步上前,半跪下来,从斗篷下方伸出一只手,轻轻捏起那只嶙峋的手腕。
“你不是说,你没有家吗?”她俯下身,将嘴唇靠上那片淡淡的青色。
“我没有。”小孩立刻接话,然后声音又暗淡了一些,“我说过了……我没有家……”
“那你怎么说,你爸爸?”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小孩的皮肤,触碰到了令她疯狂的温热。被舔到的手臂颤抖了一下,克里斯塔尔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大脑。
“你没有爸爸吗?”小孩的声音听起来又坚强了一些,从她头顶传来。
“唔,我有。”她张开嘴,露出嘴里刚刚褪去伪装的尖牙,“我有被我叫作父亲的人。”
她慢慢咬破了手腕上的皮肤,血液沿着他脏兮兮的指尖开始划落。克里斯塔尔撤开牙齿,细细舔了舔流淌的血液,将那手腕上的脏污照单全收。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手用了点力,又从那伤口挤出点血液。
“我……我……我没有名字。”他说。
克里斯塔尔放开那根手腕,将小孩拥住,满意地感受到他开始有点颤抖。她在他耳边吐气,贴着他的耳垂:“你好像、什么都没有啊。人类小孩。”
然后她咬开了他侧颈的皮肤,听到他细细的惊叫和草地上传来的抓挠声。她听过无数遍相似的声音,在不同的地点里、不同的体温边、不尽相同的月色下。
小孩在她怀里渐渐脱力:“你、你可以给我看看你原本的样子吗?”
但很快,他的眼神就空了。
克里斯塔尔松开手,小孩的空壳就这样散回了草地上。她盯着牙印看了一会,伸手从斗篷里掏出了那只布偶,起身,本想随手丢在他身上,但莫名地,她弯下了腰,将布偶放在了他干涸无力的掌心里。
然后她就转身走了,一如既往没记住他长什么样子。她从不记得猎物的样子。饥渴还远远未被满足,她望了望远处的天空,视野下方被树枝的末梢笼罩。
走吧。
她的大脑开始发胀,身体也开始发胀,胀得快要燃烧,被吞入胃的血是燃料,是神经,是细胞,是骨头,是赤红的眼眸,是唾液,是酒杯里的酒。
紫色的酒,红色的酒,红色的血、温热的血、黑色的礼服、嘴唇边的嗡鸣、她强撑着躯体、嘴唇边的皮肤、舒适、舒适、残破的肢体,瘦弱的肢体,兔子的耳朵——
走吧……
她向前走,向来时的反方向走,腿脚发软,差点栽倒在草地上,挨着残破的布偶。她迷迷糊糊地想、两只腿脚都发软、浑身都在发软、谁的血?谁的兔子?补丁缝线歪歪扭扭的兔子……她叫什么?她叫什么名字?她有名字吗?
有的,有人叫过她,有人命名她,有人赋予她名字……
可是她没想起来。耳坠有了。裙子换了。血在体内。体外。地上。她抬起手,惨白、惨白的手、惨白的躯壳,在视野前歪歪扭扭。
北边。
北边。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有声音在呼唤,有甜美的液体,红色的,褐色的,诱惑的液体,还有一个名字,她想知道。她必须知道。她必须去。她必须走。
她开始走,背对着来时的方向走。她走。她一边走。一边数。一杯酒。一只兔子。一个小孩。一滴血。一个父亲。好多父亲。一件黑裙。她数不下去了。她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