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帽&亲子账

羽毛帽（2025-06-11）

王宫南端的一座花园今天有些热闹，春季大大小小的花架下设了一支小型室内乐团，在场的花花绿绿的贵族们一边寒暄一边慢慢入席。

小殿下艾雪像被安放在主座右边略小的那把扶手椅上一样坐着一动不动。她的双脚还够不着地面，随裙摆一起微微悬着，头发整整齐齐垂过镶着金线的披肩，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不过如果坐得离她够近，就会发现她的眼神其实在忙。

她已经盯着下方贵族席位一位夫人的帽子看了好一会儿了。那帽子看起来有些滑稽——主要是顶端那支高高翘起的艳丽羽毛，随着风转得像一只扇动翅膀却飞不起来的着急小鸟。

艾里克坐在她身侧的主座上，低头扫了一眼她的视线方向。他趁着乐器还在调音与贵族们还在稀稀落落落座时的空隙，慢慢地低声开口：

“你可以看，”他说，“但别笑出来。她是王帐议厅的金座贵族之一。”

艾雪悄悄地抬头看了她父亲一眼。

艾里克收回目光：“那片羽毛来自王国北部才有的一种罕见鸟种，如果你盯着它笑出来，周围的人只会怀疑你的教养。”

艾雪忍了一下，还是小声问：“是活着的鸟被拔下来的羽毛吗？”

“不是。”艾里克平静地回答，“鸟不会在活着的时候允许自己的羽毛被摆成那样。”

艾雪睁大了眼睛。

艾里克又轻轻接了一句：“那是他们的战袍。”

艾雪点点头，又盯着仍然在随风摇摆的羽毛看了一会，没笑：“我不想戴那种鸟。”

“那就别戴。”艾里克目光淡然地投向整装完毕的乐团，“你要是站得够高，别人会戴你戴的。”

音乐会开始了，艾雪还年幼得听不太懂曲子。她中途看见那顶羽毛被风彻底吹歪了，像一根即将被拔起的草。那一瞬间她听到艾里克轻轻咳了一下。然后他毫无必要地抬起手搁在下巴上，好像从那一刻开始思考起了什么的样子。

亲子账（2025-06-27）

艾雪从王宫图书馆走出时，淅淅沥沥的阵雨刚停。闷热而沉重的水汽扑面而来，伴着潮湿的青草味钻入她的鼻腔。目之所及之处，从上到下都亮晶晶地反射着细碎的水光。

她没带侍从，也没看脚下，于是在穿过一座露天的、两侧种满花的石径时，踩上某块石砖的靴底一漂，上半身差点落空。

她猛地一绷脚踝，脊背瞬间勒紧，等意识回笼时已经站稳了，冷汗和心跳声一齐冒了出来。

……没有人。

她缓缓扫了一圈四周，雨后的空气安安静静，只有绿叶尖被滚落的水珠轻拨了一下。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块肇事的石砖，然后恢复到与刚才相同的姿势继续往前走，非常不显眼地缩短了步距。

当晚，上属室（内廷里专门负责王(艾里克)日常各类事项调度与账目管理等的属室，负责艾雪相关事务的是内廷的王储属室）的账目多了一页简短的预算申请：

“主宫殿王寝西侧部分石道石砖松动，行走时安全风险上升。申请更换铺面，维护费用建议由上属室划拨。”

落款仅有“艾雪·埃登莱德”的字样，没有王储属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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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雪走近王宫的灵马厩，远远望见艾里克坐在马厩外的长木椅上，外袍已然敞开一半，手边放着一些干马草和一块似乎被用来擦鞍的布。

艾雪在显得有些优哉游哉的国王不远处站定，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后直起身，目光落在他身上：“您被赶出审议厅了？”

“没有人赶得动我。”艾里克轻描淡写地接话，“我只是不想听他们为晚餐的调味料吵三页纸。”

“很合理，厨房确实需要标准。”

艾里克没接话也没看艾雪，向她所在的另一侧方向偏过头，伸手掀起摆在长椅上的马鞍布。布下压着几张纸，艾里克将目光移到纸上：“你那卷经费申请呢？”

艾雪抬起手里的东西：“我带过来了。”

“没再丢给内廷？”

“您已经批了。”

他挑了挑眉，目光仍然落在马鞍布下的纸上：“我还没签字。”

“您已经把我叫来了。”艾雪语调未变。

艾里克轻笑，将马鞍布向后一叠，抬起那只手指了指不远处木架上方摆着的一支骑令专用笔：“那就顺便把那支笔递过来。”

艾雪看了看藏在架子上的专用签字工具，又看了看长椅上堆叠的纸：“您刚刚没在看公文，”她淡淡地说，“您在专心等马洗完出来认您。”

艾里克也淡声接话：“它向来认我。”

“上次它差点踹了您一脚。”

“对它来说，表示亲昵的方式有很多。”

艾雪停了停，然后走过去取下那支笔：“陛下这是借洗马之名，行偷闲之实。”

“你这是借我签名绕过审批。”他语气平淡，终于抬眼，看艾雪拿着笔走到他身边，“公平。”

他接过艾雪手上的笔和薄薄的几张文件，低头开始阅读。在他举起笔准备在纸尾落款时，艾雪突然开口：

“父亲大人，像这样动用王账，会被指责‘滥用公权’吗？”

艾里克头也没抬，签下了字：“如果你是为了在寝殿门口铺金砖，我会立刻冻结你的属印权限。”

“幸好那块地砖不是金的。”她平静地说。

他停了一下，抬眼看她。

“你摔了？”

“没有。”她迅速回答。

他勾起嘴角：“反应倒是挺快。”

“没有任何贵族摔倒在那块砖上——到目前为止。”

他笑了一声：“我理解，修路总比修王储的脚踝便宜。”

“和我没有关系，”她说，“是地砖年久未修，存在安全隐患。”

“你想这么写我没有意见。”艾里克微微抬起一边眉毛，“那你要我怎么加批注？”

艾雪想了想：“‘赞助。知情。支持安全改善措施。’”

“再加一句‘以防王储殿下优雅着地’？”

“不需要。”

艾里克不说话了，但嘴角还隐约勾着。他埋头签完了批注，将文件还给艾雪：“去找上属室盖印。”他顿了顿，“属印啊……真是个麻烦制度。我当年要是直接让人改掉就好了。”

艾雪无视了他后一句话，从善如流地接过文件和笔，说了一声是。艾里克看着她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签下的笔迹，再次开口：“王储属室的预算结余堆得比内廷其他属室加起来还高，你竟然还来敲我这笔账。”

“我本来想批自己的，”她面无表情地说，“但想到您可能想参与王国建设，就让您出个力。”

艾里克没再回答，从长木椅上站起身，目光从艾雪下方变到了艾雪上方。他用那双和她一样的金色眼睛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将褪未褪。

“下次想动我的账记得先说一句‘谢谢’，”他说，“反正你一向知道我会批。”

他说完没等她回答便转身离开了。艾雪拿好文件，抬起头望向他离开的背影。

“……下次。”

她喃喃到嘴边的词句被微风拂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