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不太正经的对剑

艾雪再次来到这间露天厅室。这地方是以前某位王执意在王宫内部留下的练剑场——当然也可以用来练别的，比如灵识。场地一直有人打理，地砖被打磨得平平整整，石柱上看不见灰尘。

艾雪小时候常在这里与艾里克过招，但现在站在她几步外的不是艾里克，是科尔温。

她低头绑护腕，紧了紧指尖将系带绷直，科尔温在她对面转了转手中的刺剑。

“你今天换了剑油？”科尔温的声音飘了过来，带着笑意。

“你站得太近了。”她头也没抬。

科尔温忽略了这句话：“你昨晚都那样折腾我了，今天居然还有闲情换剑油？”

“你要是不信可以尝一口。”艾雪拉紧了最后一根绑带。

科尔温轻笑，随着艾雪抬头做了一个不够正经的起手式：“我怕太苦。”

艾雪微微眯起眼，也摆好了姿势，极其标准：“你到底怕不怕苦，昨晚不是已经验证过了？”

科尔温的嘴角弯得更深了。

他们开始了。金属倒映的天光在两柄时而交错的剑身间来回偏移，有时更贴近艾雪，有时又靠向科尔温，流动得精致铮亮。

艾雪在一声声短促的金属碰撞声中眉头越皱越紧，在科尔温又一个闪身后紧追一剑，顺势开口：“你这是在接？我看你是在躲。”

“我不敢接。”科尔温又一个闪身，“你的意图本来就难猜，你又出招太快。”

“如果能让人轻易看穿，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科尔温眉眼一弯，终于主动接住她一剑。

艾雪挑眉：“你现在才接，之前是打算等我自己送上门？”

“你都把我逼成这样了，还问我为什么不动？”

他用自己剑身推回了她的，她顺着他的动作又一击：“我还以为你擅长乘势靠近。”

“我擅长等你先认输。”科尔温说，再次接下了她的进攻，空气里又一声响，“你每次最后都会露出点破绽，我就默认——那是你开始允许我靠近了。”

“你好像很笃定，万一那是我设的陷阱呢？”

科尔温沉默了一会：“你的手落在我肩上时，我确实会有一瞬间以为是错觉……结果一般不是。现在怎么就只用它来打我？”

艾雪面无表情：“你说过你喜欢这种反差。”

他作出一副认真回想的样子：“那是在你刺我之前。”

艾雪噤声了，剑柄的碰撞逐渐密集而吵闹起来。科尔温一转攻势，脸前的碎发随着轻巧的身姿起落，细碎的末端一遍遍扫过他的鼻尖和唇角。没过多久，二人剑势一合，发丝纷纷回落，他们停下时几乎肩并着肩。

科尔温侧头看向艾雪，蓝色的眼睛明亮：“你是不是在生气？”

“没有。”艾雪迅速回答。

“可你刚才那一下真的带了情绪，”他似笑非笑地收回剑，重新摆好起手式，“你这种反应，和昨晚也挺像的。”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在想，昨晚你都暗示到那一步了，我却还没动，是不是我应该更解风情一点。”

艾雪停住了，眼里出现了一丝罕见的震惊。

科尔温望着她，一脸平静地说：“我是说你晚上递饼干给我的那时候，我没说话。”

“……”

艾雪愣了一下，二话不说又向他击了一剑，科尔温连忙抬手挡下。

“那你今晚就别吃了。”她边出剑边淡淡地说。

科尔温边挡边露出一点遗憾的表情：“如果我提出申请呢？”

“以配偶身份申请优待？这种我一向批得最慢。”

“你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承认我是配偶了。”

艾雪脚下一滑，科尔温将未开刃的剑尖缓缓对准艾雪。

“——你松懈了。”

他说这话时尾音上挑，语气却温柔极了。他看着艾雪稳住身形，重新绕了个精巧的小圈连续进攻，艾雪每次都防御得慢半拍，却打得仍像示范剑法。他们逐渐移动到一根石柱边，活动空间变得狭小。

“你看你果然会先露点破绽。”科尔温扬起眉毛。

“……你出的不是正招。”

“你防得不像是只看剑路。”

“我当然不是。”她声音低下去，“我又不是只在防剑。”

科尔温没接话，两人绕着一根根石柱打转，艾雪抿着唇，警惕地接下科尔温的每一次进剑。

“你怎么不攻了，是怕自己先乱了？”

这回是科尔温边出剑边问，艾雪瞥他一眼，突兀地一剑探出去。科尔温灵活地闪开，绕了个剑花贴回她身后：“还是怕再往下就不只过招这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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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柱间拂过的风暖了一些，他们从场边的长椅上站起来，默契地重新握起剑。此刻他们四肢发重、嗓子泛腥、呼吸不着深处——艾雪记得这种感觉，它总伴随着另一双金色的眼睛、无言的凝视……父亲的眼睛。

“你总是藏得太深。”科尔温在他们的剑身又一次碰撞在一起时轻轻开口，“出招也好，情绪也好。”

“进攻本就要藏着来。”艾雪的目光仍然追着剑，没看他。

“可藏得太好，容易错过回应。”科尔温的语调又缓了一些。

“技巧高的人总会看懂。”

两人再度拉开距离。科尔温垂了垂眼，步子一伸，逼得艾雪连忙后撤；而后她也上前一刺，逼科尔温也退了半步。

“你又在试我。”她说。

“我是在等你主动压上来。”

艾雪笑了一声：“如果我不呢？”

科尔温一如既往地正经：“那我就不必早早收拾干净准备迎战了。”

艾雪认真地一一回应科尔温零散的进攻，过了一会才慢慢说：“你确实喜欢把‘准备’这事弄得郑重其事。”

科尔温再次眉眼弯弯：“你这么说的时候，像是在试图夸我持久。”

“难道不是？”艾雪终于将目光移到他脸上，嘴角微弯，金眸透出与剑光相仿的凌厉，“我总归还是欣赏点章法。”

科尔温一挑眉，眼神里明显多了点兴味。

“你欣赏章法，”他仍然挑着眉毛，“可你总不让人走完整套章法。”

艾雪边勾唇边眯了眯眼：“因为我更欣赏中途致胜，出其不意。”

“那你可能不太喜欢我这派。”科尔温悠悠接道，“我偏爱打满整场，甚至延长战线直至力竭。”

她一剑逼近。科尔温一惊，侧身闪避半步，堪堪避过艾雪的剑锋。艾雪的肩膀擦过他的胸下时，他一俯身，气息掠过艾雪的耳后：“你这次打算在哪一招中途制胜？”

艾雪似乎轻笑了一声，微微向后一仰头，目光差点撞上他的眼睛。

“你还是先撑住现在的出招吧。”

科尔温也轻轻一笑，声音仍然贴着她耳边：“那你现在打算出什么招？”

他们贴得太近，艾雪感到藏在发间的一只耳廓被他的气息磨过，而科尔温却一点撤开的意思都没有。她猛地用空着的那只手制住他一只手腕，将他按向最近的石柱。两人手中的剑双双落地，接连的落地声在厅里乒乒乓乓回荡不止。

他们僵在那里，他弯着膝盖背靠石柱，而她握着他的手腕，一直等到声音全部止息。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眼眸里满是她的样子。

“如果我现在吻你，会被判犯规吗？”

科尔温压低了嗓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开口了。艾雪压着他的脉搏，感受着他的气息，没回话，眼里也全是他的影子。他呼吸微颤，嘴唇几乎要动，在他似要凑近的那一刻，艾雪忽然咬着牙开口：

“等会要是有人进来，你打算怎么收场？”

他立刻闭好嘴，摆正神情看着她。

艾雪的语气随着他的表情松动了一些：“像你这种会认真准备半个晚上的，真舍得把火力浪费在走廊？”

科尔温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嗓音已经哑了：“走廊不合适……但你现在的手劲，倒是挺让人期待卧室场景。”

她盯了他几秒后勾起嘴角，语气似笑非笑：“你最好祈祷我今晚还有空翻到你那张申请表。”

然后她撑着他的手腕一推，瞬间远离了他。她俯身捡起地上自己的那把剑，天光又在那柄剑身上游走了一轮。她看也没看留在原地的科尔温与地上的另一把剑，转身离开了厅室。

“看来今晚有得等了。”科尔温温和地笑了笑，话语在天光与风之间一闪就不见了。